昭朝.

天佑不列颠

【周江】凭千山

—别信开头





1.


江波涛死了。


周泽楷闻此消息时正专注于与方明华博弈,两指擒棋的动作不由一滞,而后若无其事地将棋下至应在之地,再抬眸示意下属自己已然知晓。他面容冷峻,活像一把打磨许久的利剑。


“小江总归还是死了。”方明华轻摇羽扇,不紧不慢地落下白棋。


周泽楷神色不变,只低声道:“你信?”


方明华淡笑:“不信又能怎样,他死讯都放出去了。”


周泽楷不再回话,将注意力尽数集中至厮杀得正酣的棋局间。白棋步步为营,招式层出不穷,黑棋虽已足够谨慎却仍不免落入圈套中,只凭着一腔孤勇与其殊死搏斗。它像只被困于囚笼中的黑龙,被四下包围却不甘心,嘶吼挣扎还想要杀出个活路。


似是无解之境。他抬眸看向方明华,对方一身儒雅装扮,白衣白裳,头发任由一发带松松系着,此时摇着不知从哪弄来的羽扇含笑看着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江波涛与他是截然不同的。虽贵为周泽楷的军师,却总不喜穿那宽袍长袖,手中也不会如方明华这般拿把羽扇。虽初见时是一身白衣,但之后江波涛陪他出征的这几场战役中,皆是武将戎装在身,腰间挎剑甲胄披风,在马上时更是凛凛成风,笑容明丽得欲灼人眼。


他腰间的那一把剑,还是周泽楷赠予他的。


那会有场战事正处于焦灼之中,周泽楷坐在营帐主帅之位,听着哨骑来报敌我双方形势,细眉逐渐聚集成峰。江波涛坐在下首,亦认真聆听。待人退下后,他瞧见周泽楷凝重的神色,心里有个计划缓缓形成。


“小周,跟你商量个事呗。”江波涛微笑,起身走到周泽楷跟前,朝他眨了眨眼睛。


周泽楷一愣,而后眉眼舒展放缓,也显露笑容:“说来听听。 ”


“你瞧我这身都挺好,唯独却把利剑。”江波涛张开双臂,在周泽楷面前转了个圈,“不如这样,如若我能帮你击退这敌军,你就赏我把好剑,也让我高兴高兴。”


“我不赏你,你也理应帮我。”周泽楷存心戏他,便压低声线做冷漠状。


“那小周是不打算满足我这个愿望了?”江波涛是何许人,自然第一时间就明了周泽楷这是故意为之。他也不恼,唇角扬起的弧度越来越高。


周泽楷双颊一红,扭过头咳了两声:“等回京,江自己挑。”


江波涛得意一笑,眼角促狭地上挑,刻意拖长了尾音:“谢谢小周了——”


少年郎的声音永远轻快明亮,轻易就可牵引他的思绪飘远到数年之前。只可惜,如今人去楼空,再无人求着他赏把宝剑了。



2.


周泽楷回过神来,手腕倒转去拿棋子,看似无意问道:“先生是个神医,为何要做书生打扮。”


“神医怎么了?神医心里也有个书生梦。”方明华摊手,一身书卷气登时消散,“怎么,连点梦想都不让人有了?”


“不敢。”周泽楷说道,凝神细细钻研着棋子阵法。


倒也不是无解之局。他笑了笑,又微微摇头,指尖移动连带着端详许久的黑棋,啪嗒一声落在棋局中一个不起眼的阵眼中,却硬生生扭转了整个局势。


白棋阵法咽喉之处被夺,周围所费心构建的枷锁霎时成了柳絮之辈无用之物。黑龙凭借着此处优势,成功逃出了天罗地网,并居高临下转换为战局的掌控者。白棋失了要塞,落入了下风之中,甚至濒临全盘覆灭的危险。


周泽楷目的达成,抬眸时阳光透过树影晃晃打在他脸上,落入何人眼中都是张极为漂亮的脸。他略一拱手:“先生承让。”


方明华愣了,连忙低头打量棋局,发现玄机后笑了出来:“不愧是坐镇疆场的周将军,在下佩服之至。”


“先生过谦了,”周泽楷颔首还礼。


败局一定,方明华索性就轻松了许多,抿了抿杯中微热的茶水,悠悠道:“将军不远千里地派人来传唤我,恐怕不仅仅是为了与我下这一盘棋吧。”


“我本想求先生一事,如今不需要了。”周泽楷语气落寞。


方明华一语道破他心思:“莫不是关于小江的?”


周泽楷略有些迟疑,但还是点头:“嗯。”


“我就知道,”方明华悠哉悠哉地摇着羽扇,“先不提是什么事,小周你看我们都这么多年交情了”他抬起手,为周泽楷倒了杯满茶,“你能不能先跟我讲讲你在哪捡到的小江?”



3.


说来好笑,周泽楷是在街上捡到的江波涛。


他某日休沐在府,午后又觉得无聊至极,便随便唤了几个亲卫与他一同出去走走。京城的街道人声鼎沸,小贩们的叫卖声一潮接着一潮,周泽楷听得吵闹,便领着侍从们往僻静处去了,没成想却在巷尾正好撞见了一出闹剧。


地上散落着旗子算筹纸张等杂乱物件,有几个人聚在一起,口中吐出的字句粗俗不堪难以入耳,中间被围的男子一身白衣,面露难色连连后退。周泽楷皱眉,下意识地去摸腰间剑却摸了个空。


“像是算命的,”身旁侍卫小声道,见自家将军投来视线忙解释道,“将军,这种一般都是学艺不精算命不准的,有的买主气不过会找人来挑事。”


周泽楷向来不信这些神鬼之学,但更看不惯因卦象不对而找人闹事的行为,声音不由得冷了下来:“天意本就难测,岂能成欺人之理?”


他抬起了手,身旁侍卫追随他多年,自然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当即一个喏字出口,转身径直奔向案发地,手脚利落地打趴了那几个闹事的。白衣男子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像是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周泽楷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他抬眸扫了一眼倒地不起的混混,连开口的想法都没有,唯有中间那人笔直立于混乱之中,一袭白衣纯粹至极,不染丝毫尘瑕似的。周泽楷没忍住多看了那人几眼,倒也未觉出什么特别之处,挥手召回了侍卫便欲离开此处。


正途径白衣男子身侧时,那人却突然拽住他的衣袖,仿佛一瞬间开窍一样,眉眼灵动与刚才痴傻模样截然不同,细细看来也是个清秀俊俏的长相。


他笑起来的时候更是好看,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哎将军先别走。”


“放肆!”侍卫纷纷拔刀,银白刀面在太阳的映照下明晃晃的,照得白衣人不禁闭上了眼,只是手中紧攥着衣袖不放。


“无妨。”周泽楷抬手,屏退了侍卫的下意识护主举动。眼前人既然能一语道破他的身份,想来也不是什么普通的算命先生。


他端正态度:“先生何事?”


“我想给将军算上一卦,”对方挑了挑眉,笑得眼睛弯弯的,活像只狡黠的小狐狸,“如若我算对了,将军便要准我做你的幕中客。”


“不对呢?”周泽楷也不恼,反倒跟着这话题顺下。


那人笑得愈渐开怀:“不对的话,在下任凭将军处置。”


周泽楷也笑:“好,先生请。”


那人这才松开紧拽着周泽楷的手,但也不急着走,反倒是先指了指散落一地的算命用品,扭头问他:“那我这些东西?”


“扔了。”周泽楷不以为然,“府上有。”


“将军果真家大业大,”那人低声轻笑,自他看见周泽楷起,眉宇间就萦绕着一股子轻佻散漫,却又让人不敢有丝毫的轻视,他拍拍衣服,“在下还未问将军大名?”


周泽楷不想隐瞒,直言相告:“周泽楷。”


那人眸子微凝,而后神色突然严肃,收起了所有不认真,双手交叠于袖中,朝着周泽楷深深一拜:“江波涛拜见周将军。”



4.


周泽楷并不对江波涛的举动有所惊诧,当今天下何人不曾听说过周泽楷这个大名。他年少成名,曾率五百铁骑闯入敌营中斩杀敌将三人全身而退,年纪轻轻就官拜将军,又得圣上隆恩开设府邸,一时倒是真真成了朝野中的红人。


不提功勋,单是周泽楷这张脸,便足以让人心头大悦。若问京城里谁最讨姑娘们喜欢,位列榜首的绝对是周泽楷,更何况他年岁正好又尚未娶亲,那上门求亲的人简直络绎不绝几乎踩坏了一副门槛,连当今圣上皇叔端王都下过聘礼欲嫁千金郡主。


记得他班师回京时,从楼上扔下来的绣帕可谓是铺天盖地,连正头的烈日都给遮掩了个全面。


这样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怎么可能不被有心之人惦记上呢。


所以当江波涛真的通过生辰八字算出来他过往的军旅生涯时,周泽楷只是浅浅抿了口侍者端上来的茶,并没有感到任何意外。


“怎么样将军,我都算对了吧。”江波涛扭过头,笑容里夹杂着几分小得意,“你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晋爵,第一次受伤,就连第一次受伤在什么位置,都算对了。”


他好像天生就有着这种自信,即使周泽楷只言未语,他也敢大言不惭地说他都算对了。


他就不怕自己把他拉出去以妖言惑众的名义斩了吗。周泽楷觉得有趣,抬眸直直地盯着江波涛,面沉似水。


江波涛不躲,也直直望着周泽楷的眼睛。


两人对视了会,看得周泽楷最终落下阵来。他没有从江波涛眼里看到任何让他不安的情绪,只有一潭温温柔柔的静水,以一种近乎平和的方式包容了他目光肆意的窥探,甚至说他对他最大的恶意,都悄然消失在了那双眸子里。


周泽楷闭上眼,轻声道:“算得不错。”


江波涛不出声,仍然紧紧盯着周泽楷。


周泽楷睁开眼,看向江波涛,沉声道:“你当我的军师。”


江波涛展露笑颜,双手交叠又是一拜:“多谢将军。”



5.


天知道江波涛对他的称呼是怎么从恭恭敬敬的将军转变到既不恭也不敬的小周的。


周泽楷快马疾驰,身旁跟着江波涛也快马疾驰。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在心里对这个问题报以万分的不解。


他现在要去赴一场敌国以两国交好为由亲设的宴席,在两国边境的兵荒马乱之处。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场别样的鸿门宴,毕竟这个世上想要他的命的人可太多了。


满帐将军几乎无一人同意,虽然周泽楷武艺超群,但在万军铜墙铁壁之中也鲜有人能够找到一条生路。而且周泽楷还坐在统军帅席上,一旦出事军心定会不稳。种种条件综合之下,众将怎能允许周泽楷独赴险境。


周泽楷听着众将的慷慨激昂之声,未加评论反倒将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江波涛,正与对方抬头时的视线相撞。


江波涛心里明白,上前一步行礼道:“统帅,依在下看,你大可前去。他国既然是以两国交好为由邀将军前去,统帅若是不去,岂不平白无故担了拒绝交好的名头。事后他国若以此为借口兴兵伐我轮回,统帅可就百口莫辩了。”


他声音不疾不徐,仿佛谈论的不是动辄几万条人命的大事。话罢,满帐鸦雀无声,周泽楷看着他没有回话。


江波涛看着那个坐在主位上绝顶漂亮的人,心里突然涌上了一股莫名的冲动,还未等他仔细思索利害便已脱口而出:“在下愿随统帅一道前往。诸位将军,在下愿以这颗项上人头保证,定能让将军毫发无损地回来。”


周泽楷瞳孔紧缩,双唇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心头掀起无边的潮水波澜。那一瞬间他甚至控制不住想上前抓住江波涛,质问那人为什么也要把自己放入险境之中,可他最终也只是放在膝上的手紧握了又松开而已。


还未等他理清思绪,众将就整齐地拱手进言道:“军师不可!统帅三思!”


这样什么都无暇思考了,周泽楷挥了挥手,心里早就做好了决定:“诸位不必多言,军师说的是,此行我非去不可。”


“但是军师……”


江波涛敏锐地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连忙接过话茬:“在下与统帅起行之前,定会安排好一切事宜。统帅不必多虑。”


想要拒绝他的话被当事人一句堵回了嗓子眼,周泽楷气不过,干脆直接吞到了肚子里。等会众将退去再跟你算总账,他看了眼江波涛,愤愤想着。



6.


“你怎么回事?”


江波涛被周泽楷一把按到床榻上,他一时没坐稳,身子一倒直接躺了下去。周泽楷抓着他双肩的手还未松开,跟着也一同倒了过去。两人双双倒在了榻上,原本好端端的质问场景此时显得有几分不可描述。


“小周就算是想问我,也不至于这样吧?”江波涛笑了笑,眼神上下移动,无声提醒他们现在这动作有多么容易让人误会。


“这样又怎样,”周泽楷泄愤般地咬了咬江波涛的下唇,“到底为什么?”


江波涛见他完全没有想起身的意愿,本来想着故意逗逗他来着,可一抬眸就迎上了周泽楷的目光。青年将军的眼睛漂亮又干净,像他幼时在养父家里见到的水晶。晶莹剔透,是他贫瘠童年里对美的唯一定义。


怎么能拿小周和水晶比呢。江波涛哑然失笑。他的将军,可比这世上一切事物都要漂亮珍贵才对。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触碰那双眼睛,却戛然停在了半道上,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摸了摸周泽楷的耳朵,笑:“我想陪着你去,我不想看到一身都是鲜血的你。”


周泽楷愣了愣,随后不加犹豫,俯身吻住了江波涛的唇。



7.


直至宴席地点,周泽楷都没将那个问题想出个原因来。不过现在也没有时间让他继续思考了,因为他接下来面对的是真正的生死局,他必须如履薄冰才能保住这一双人的性命。


江波涛是军师,虽本身骑技十分娴熟,但架不住周泽楷一心体谅,便特意吩咐所有士兵无论军师行至何处,下马时都须有人为他牵马执缰。


江波涛瞧着眼前这个履行帅令的士兵,只觉得眼生得很,奇道:“以前倒未曾见过你。”


“回军师,我是新来的。”那人低眉顺眼,姿态格外的放低。


旁边的周泽楷已然下马,回头便”见江波涛正与与那士兵说着什么,皱眉上前拉走了江波涛,低声提醒道:“端王的人。”


“端王?”江波涛重复。


“嗯。”周泽楷点头。


江波涛仔细回忆了下军营里战将的组成,好像确有几人与当今圣上的皇叔也就是端王交好,随他们来的兵卒有五百人,其中有几个端王之人也是正常。


思及至此,他也不再多虑,跟着周泽楷快步入了营帐。



8.


回营的整段路程中,周泽楷的手心都是冰凉的。


他猜到了这是场鸿门宴,也做好了被刺伤的准备,甚至在江波涛请缨的时候想好了拒绝他来挡刀的应对策。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支箭是冲着江波涛来的。


破空而来的箭鸣声。


他上一刻还在与敌国上将推杯换盏,下一刻就听见了箭镞穿透血肉紧接着身体倒下的闷重声。


而随之而来的,是他摔了酒杯,毫不顾忌形象地连滚带爬到江波涛的位置上,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在倏忽间按下了消音键,无声默片似得在他眼前胡乱上映。


他看到了很多慌乱无措的人,无力辩解着的敌国上将,四散而逃的婢女与小厮,以及高喊着保护统帅保护军师的士兵们。


嘶吼声,喊杀声,剑盾相击,兵戈相交,交织成了一副混乱不堪的画面。他知道士兵们在簇拥着他保护着他,他带来的这五百士兵都是当年跟着他一起打拼出来的劲卒,他肯定能平安无事地返回自家营帐里。


目之所及之处血光冲天。有他的人的,有敌国的,他们厮杀不息血流不止。手心里好像有一些温暖粘稠的液体,是谁的鲜血溅到他身上了。


“小周……”


怀里有个虚弱的声音响起,是他朝夕相处烙在骨子里的语气。即使只听声音,都能在心里勾勒出那人唇畔扬起的笑容。


“我没事,你别怕。”


没了声息,他怀里的那个人没了声息。


于是元神归位,他的魂魄终于寻到了躯壳所在之地。周泽楷抱紧了怀中人,这才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江——”



9.


等到了自家营帐,他一下马便立即下令命军医立刻赶到中军主帅帐中,抱着江波涛走到床榻旁在轻轻地将其放下,其间江波涛因动作拉扯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周泽楷更加不敢大意,一举一动都小心至极。


直到军医赶来,周泽楷才算得了空闲,千说万说才肯回屋休息,出门的时候还差点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幸得身旁侍卫扶了一把。他摆了摆手,婉拒了侍卫的搀扶。


他这一路上,心力耗得太多,脑中始终绷着一根弦,生怕它突然间断了就只能一直紧绷着。明明身体累得要死,可无论如何都无法阖眸休息,闭上眼就是江波涛肩上被血染红的箭镞,以及失血过多而导致苍白的脸。


周泽楷在帐里连转了好几圈,终是无法放下心来,只能唤来侍卫:“笔墨,我要写信。”


他要写信给方明华,论医术他只相信方明华。


方明华的医术极为高超,本人却只爱游山玩水从来都不理世俗。若不是他曾经与其有过一面之缘结成了莫逆之交,方明华每到一个地方就会给他寄信,他恐怕这时就真的要束手无策了。


他笔锋如飞,不消片刻就将前因后果写了个清楚,又吩咐了个知根知底的兵卒前去送信。就在他刚发完指令后,军医处来了人说军师醒了特来告知统帅。


周泽楷没有别的想法,他只是登时起身跑到了那张床榻前。江波涛的肩膀已经由纱布包扎好了,他不顾旁边军医的殷殷解释,只立即握住了江波涛的手,满眼都是这人脸上永远挂着的笑容。


不疼吗还笑得这么开心。周泽楷嘴唇颤抖,眼中泛着水光粼粼:“怎么样?”


“没事,没伤到要害。”江波涛还在笑,只是较之平常多了几分无力,“小周你别担心,我没事的。”


“好,好,你好好养伤。”周泽楷站起身,总算想起了被他晾在旁边半天的军医,顿时收起了所有情绪,平静问,“他怎么样?”


幸亏军医脾气好,回道:“箭上没有毒也没有伤到要害,多休养一段时日就会好起来的。”


“嗯,好生照料。”周泽楷点头,便离开了这里。



10.


方明华来得很快,快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就在边境处游荡。


短暂的寒暄过后,方明华开始步入他此行而来的正题:“小周你在信上说,你的军师姓江叫江波涛,他受了箭伤是吗?”


“是,但他伤不重,养养就好。”周泽楷一想起这个还有点不好意思,千里迢迢地召人家过来结果发现就是个无关痛痒养养就好的小伤,换做是他他也不会开心。


“啊我懂了,”方明华摇摇羽扇,倒是没有任何不悦之色,“关心则乱嘛,你们年轻人都爱搞这一套。”


周泽楷回道:“多谢先生体谅。”


方明华眸子低垂,唇角掀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伤虽然不重,但我能见见他吗?或者说,接下来这几日养伤都由我来料理,可以吗小周?”


“先生自然可以,”周泽楷求之不得,想着由方明华照料江波涛恐怕好得会更快些,便唤帐前护卫,“来人,带先生去见军师。”



11.


江波涛半倚在床榻上,手持一本兵书正看着入迷,突闻门口传报有人想要见他。他最近见周泽楷精神恍惚,生怕是周泽楷那里出了什么事,放下书籍整理好衣襟,连忙传唤那人进来。


是那个为他牵马执缰的士兵。江波涛一时顾不上疑惑,心底泛起的担忧几乎要将他淹没,下床急声问道:“怎么了?可是统帅那里出了什么事?”


那人仍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好像生出来就是这么一副软骨头的模样。只听他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营帐内响起,好像平地里扔了个炸雷。


“公子。”


很久没人这么叫他了。江波涛身形不稳,不由得往后踉跄了一步,肩头的伤口隔着曾纱布好像在隐隐作痛。他捂着伤口处,几乎是咬牙切齿:“你叫我什么?”


“公子,王爷说了,他没有那么多耐心了。”那人神色平淡,丝毫没有因为江波涛滔天的怒意而动摇,“这就是警告。”


“够了!你不想活了!”江波涛仿佛突然失去了理智,一挥手将书案上的书籍通通扫落在地,还不够气,又指着门近乎歇斯底里地喊道,“滚!给我滚!”


未成想却惊到了外面站岗的士兵,两人对视一眼高声问道:“军师!出了什么事?”


像是突然被人敲了一个闷棍,江波涛深吸口气试图恢复正常,心不平气不和地回道:“无妨,做了个噩梦把人当成恶鬼了。”


“你回去告诉王爷,我会尽快的。”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紧闭眼睛气息平缓,像是魂魄被人一瞬之间抽离了似的。



12.


因着江波涛身体状况,周泽楷特意上疏天子,请求让他送自家军师回京休养,时日到了立即会边塞上任。


天子念在周泽楷劳苦功高,再加敌国这次闷声吃大亏暂且没了动静,便龙心大悦给周泽楷直接批了个长休沐,除掉来回路程他还可在京城里待上一个月。


这对周泽楷而言无非是天降的喜事。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方明华与他辞行了,说是曾经的忘年交邀他前去渭水钓鱼。


走了一个方明华倒不要紧,他从未想过将方明华束缚在军营之中,那无非是大材小用太过可惜了。可除了方明华以外,连江波涛都透着一股不对劲。他脸上的笑容还在,但却变得越发冷淡疏离,那些眉眼弯弯的小表情越来越少了。


他倒是不会有什么想法,只当江波涛是前段时间压力太大了这一时休息了无事可做,多缓几日就会好了。



13.


这种诡异的平静持续了一周之余,直到他几年前就派出去的人终于查出了江波涛所有的生平背景,并将其整理成册呈上他案头的那天。


周泽楷看完之后只一个感受,江波涛应该再去投一次胎,下辈子千万别再摊上这么离奇曲折的身世了。


“端王,端王。”


这是资料中不断出现的名号,周泽楷默念着这两个字,指尖轻叩着桌面,头回感到了什么叫束手无策。


江波涛竟是端王的养子,更可笑的是端王原本就是杀害江波涛亲身父母的罪魁祸首。


二十年前江家还是名门望族,然而江父却误卷入一桩大型贩卖私盐案,先帝大怒判其满门抄斩,幸有一幼儿在外随先生四处游走幸免于难,后来不知怎么竟阴差阳错成了端王养子。


他记得当初方明华和他说起此事时的义愤填膺。江父对那贩卖私盐根本就毫不知情,只是因为在立储问题上站到了端王的对立面便引得端王怀恨在心,故意派遣侍妾仆从入江府服侍,暗自叫他们偷出官印,盖在那私盐贩卖上,这罪名当即就成立了。


然而先帝虽英年早逝,但到最后也没有立被端王推崇的那个儿子,反倒是一直闷不做声的三皇子荣登皇位。三皇子性格沉稳,近几年将朝中政事打理得井井有条,更具爱才之心,使得周泽楷得以一路晋升官拜将军。


想来他与江波涛的初见,应该也是被那人算计好了。因势利导还是寻机刺杀,江波涛接近他的目的,简直一目了然。


端王想干什么?谋反吗?


这个念头就像颗种子,一旦入了心就开始疯狂增长完全无法抑制。对啊,当今天子虽然励精图治,但也不过才弱冠年岁。而端王贵为当今皇叔权势滔天,在军中颇有名望,他若是造反那轮回恐怕要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劫难。


若是敌国趁势攻打……周泽楷心里一紧,不由得绷紧了十指,刚拿起的笔从中间应声而断。


他不能再等了,时机不能误。周泽楷猛然起身,带上那本册子,顾不上侍从递过来的外袍,只穿着一件单薄中衣就出了门,直奔江波涛的屋子。



14.


江波涛坐在书案前,提笔望着宣纸怔怔出神,笔尖渗墨染黑了一小块纸张,他也像是没看见。直到门口传来一阵匆忙急切的脚步声,他才如梦初醒,放下笔出门迎接来人。


他没疑惑周泽楷为何急切,却满眼都是周泽楷身上那一件单衣,皱眉责怪道:“小周你怎么穿的这么少?夜间天冷,着凉了怎么办。”


“我去给你拿件衣服。”


话音未落,周泽楷就制止了江波涛的动作。他神情严肃,眸里映衬着难以言明的情绪:“江,我要让你看个东西。”


江波涛看他认真,眉间甚至暗含了几分战场上的凛冽杀意,内心大叫不好,但仍面不改色地给周泽楷沏了杯茶:“好。”


周泽楷从怀里逃出那本册子,递给了江波涛。江波涛伸手接过,面上强装镇定,然而手心一心渗出了层层冷汗。在周泽楷说话时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待看到那本册子时,他知道他猜中了。


江波涛翻开了册子,神色平静眼神甚至没有丝毫变化。周泽楷紧紧盯着他的脸,只想在上面找到任何他想看到的情绪,但可惜的是都没有,仍然是一成不变的静水。


直到江波涛翻完了最后一页,他将册子随手一扔,再抬眸时却已不是周泽楷所熟识的模样。他褪下了温和的伪装,眼底深藏着的尖锐这才显露:“我看完了,然后呢?”


“你……别跟端王再有来往了。”周泽楷低声劝道。


“周泽楷,你当这几句话就能挑拨我和王爷的关系吗?”江波涛笑,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凉薄。


他面容冷淡,嘲讽般地勾起唇角,眉眼间积攒着的怒气一并爆发:“你口说无凭,拿着一本不知真假的册子来和我说王爷杀害了我的亲生父母,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相信你?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周泽楷张了张嘴,他不曾料到江波涛会是这种反应,没有丝毫惊诧反倒一心替端王开脱说话。


他想为此争辩,可自己本就笨嘴拙舌,在斗嘴这方面从来都不是能言善辩的江波涛的对手。换做了别人,对他这般无礼恐怕早就被押了下去,可这回是江波涛,周泽楷不介意再分出一份忍让与耐心。


“江你听我说……”他伸出手,拽住了江波涛的衣袖,还未说完,就见江波涛突然站起身来,甩开了他的手。周泽楷听见江波涛的声音,熟悉得有些陌生。


“将军不必再说了,我是不会背叛王爷的。隐瞒你我的身份的确是我的错,与王爷无关,我人就在这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周泽楷静默,指尖虚虚地划过冰冷的掌心,他勉强露出一个笑:“你是一定要认贼作父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以为江波涛会和他一样,殊不知竟是一个如此是非不分善恶颠倒的伪君子。


周泽楷深吸口气,凝视着江波涛似笑非笑的面容,高声唤道:“来人!”


“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可放军师出门。违令者——”周泽楷顿了顿,视线里的江波涛仍然在笑,面容却一点点地模糊,唯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像极了当年那个一袭白衣说要给他算卦的少年郎。


周泽楷闭上眼,轻声道:“斩。”



15.


周泽楷不是一个合格的讲述者。但方明华听明白了:“后来的事我知道了,你明面问罪实则保护地把小江关了起来。没想到你一离开小江就与端王的人搭上了线趁机逃离了周府,现在又放出了他的死讯报于你知。”


周泽楷没有回答,眸色暗沉算是默认了。方明华摇着羽扇,笑着感叹道:“有意思,真有意思。”


没得到回应,他看向低头捡棋的周泽楷,忍不住拿羽扇拍了下对方的头:“你与其在这难过,还不如好好操练兵卒应对接下来的事。”


“没难过。”周泽楷捡完了黑棋,又开始收拾白棋。


“你当我看不出来?”方明华气极反笑,他最看不贯心口不一,恨不得拿羽扇再多拍他几下直到把他拍醒。


远处传来士兵整齐划一的喊声,离了这么远还能在两人耳边环绕不休,足以见得是如何的通天彻地。周泽楷收拾好了棋子,这才站起身,遥望着前线军营的方向,轻声道:“要打仗了。”


16.


端王叛乱,天子大怒,命周泽楷率十万大军前去平叛。


周泽楷刚从边塞赶回来,一身的风尘仆仆。他顾不得满面尘世烟火,在满朝文武的目光下,对他誓死效忠的天子双膝跪下,深深一叩首:“臣领旨。”而后起身离开大殿,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前线军情不容乐观,端王的军队势如破竹一般连攻下好几座重镇,谣言四起人心惶惶,轮回一时笼罩在了无边黑暗之中。周泽楷临危受命,执天子佩剑率兵剿灭叛贼。


“报——秉将军,哨骑探报,叛军前军已出燕山。”


周泽楷正琢磨着山川地形图,点点头随口问道:“领军将领何人?”


“是……”通报小兵是他手里的老兵,深知那前军将领曾是何人,虽然欲言又止但还是如实说了出来,“是军师。”


闻言周泽楷双手一抖,手中用来模拟的小旗也随之掉了下去,正正好好地掉在了地图上的燕山之地。果然还是来了。他叹气,挥手示意小兵退下。


自打江波涛逃离周府以来,他每天都心神不宁,梦中都是他与江波涛兵戎相见,有时甚至与那次中箭受伤交织着在他眼前闪现。方明华说的对,他的确难过,难过江波涛不懂他的心意,难过他明明给了退路江波涛却还要站在他的对立面上。



17.


两军交战,风云变幻之际,稍有大意就会落得万劫不复之境。


周泽楷望着对面的江波涛,心头不可谓是不复杂。这向来杀伐果断的周大将军,这次却也体会到了一丝无法言说的悲凉。


等他的剑穿破那人胸膛时,这悲凉之意就成了锥心之痛。


端王前军无法抵抗他精挑细选的劲卒,大局已定之时那个人飞马直奔他而来,在一片混乱之中真的挨到了他的前方,拔剑对着他的身形就直直地劈砍了下来。


周泽楷从不迟疑手软,就算这人是江波涛也改不了他的下意识举动,他也拔剑相抵。生死存亡之间,江波涛却暗暗松开了自己的剑任由它掉在地上,而周泽楷的剑没了相抗衡的物件,则长驱直入一剑将江波涛刺下马来。


江波涛摔在地上,鲜血霎时盈满了整个口腔,他被血腥味冲得头昏,还有闲心腹诽打仗真不容易这味他都受不了。


“江——”


周泽楷没想到江波涛会突然松手,温热液体眨眼间溅了他一脸,还没回过神来就见江波涛脱力落马。他顾不上自己脸上的血,慌忙跳下马跑到江波涛身前,扶起他的上半身靠在自己胸前,顺便拂去他糊在一起的头发,露出江波涛苍白清秀的脸。


身体被人挪动,胸口才后知后觉地传来剧痛感。江波涛睁眼,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就算有鲜血沾染,也漂亮精致得不像尘世中人。


江波涛笑了,唇角有血液顺势而下:“你长得真好看。”


周泽楷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冰窖,天地只此一瞬都静了下来,纷乱嘈杂的马蹄人声他都听不见感觉不到,脸上的鲜血已经风干,凝结成道道血痂横搭在俊秀的脸上。世间万物归于沉默死寂,只有怀里这具温热的身体提醒着他,他还活着,他还抱着江波涛。


他见江波涛的嘴张张合合,就知他有话要嘱咐于他。周泽楷连忙将耳朵靠近江波涛的唇,问道:“你要说什么?”


“小周……我怀里有端王大军军营的阵型,还有那几个城池的布防图……”江波涛咳了两口血,眼前因失血而开始变得一阵黑一阵白,他紧紧攥着周泽楷的披风,继续说着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的话,“还有……还有守城将领的所有信息,都在咳咳都在我怀里……”


周泽楷握住江波涛的手,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流了下来:“好,好。”


江波涛还想说点什么,但一张嘴喉咙就止不住地涌上鲜血。他强咽了一口血,神智开始涣散,只能循着潜意识笑道:“你一定要杀了端王,一定要。”


而后,便失了声息。



18.


方明华匆匆赶来之时,正好与周泽楷打了个照面,登时便被他失魂模样吓了一跳。他暂且放下对江波涛的满心担忧,拍拍周泽楷的肩膀安慰道:“小周,你冷静点。”


“是我杀了他。”周泽楷没有回应他,只轻轻说了一句。


“是个屁,”方明华没忍住爆了粗口,心里刚升起的几分怜惜便被周泽楷这话搞得烟消云散了,拿羽扇毛没好气地拍了下对方的头,“他还没死你杀个毛。”


周泽楷如梦初醒一般握住方明华的手:“先生,求你救他。”


方明华拿羽扇毛再次敲了下周泽楷的头:“知道了,不然我来这干什么的。”


周泽楷缓缓地松开了方明华的手,神情恍惚地坐回了原位。方明华叹气,转身欲行,又有点不太放心,便折回提醒道:“还有你啊小周,别忘了你还在战场上,三军将士还在等着你下达指令剿灭叛贼呢。别杵在这跟个柱子一样。”


“好。”周泽楷应了声,站起身来拿过被侍从捡回来的佩剑,入手却突然发现了一些奇怪之处。


拔剑时他就觉得手感不对。周泽楷执起那把剑,细细地端详片刻,才想起这把剑竟是他当年送给江波涛的那把。江波涛逃离时并未带走任何东西,这把剑就放在了他屋内,谁曾想这次出征他就顺手将此剑来了出来。


他居然用赠予江波涛的剑伤了江波涛本人。


周泽楷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待他稳定好心头思绪,再睁开眼时已然换了一种状态,面容冷峻,眼神坚毅,与刚才的失魂落魄简直判若两人。


他是轮回的将军,他的身心都应效力于这个国家,要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心。然而扪心自问,在每一个夜深人静时,他也总希望着能有人陪伴左右,不至于是他孑然一身留存在那偌大的周府里。


前方是忠诚献祭之所,后方是灵魂栖息之地。



19.


前线的将军从激昂中佩剑出征,后备的军师也从昏迷中徐徐醒来。


江波涛甫一睁眼,就看见了不远处嘱咐小药童的方明华,大脑一扫还有些茫然的前况,飞速运转中当即想起了这几天发生的种种。他试图起身去拜谢方明华,却不小心扯动了胸口的伤口,闷哼一声倒回了床上。


“小江?”方明华听到这边动静,扭头飞快地对药童说完了剩余的药材,就连忙跑过来坐在床边,“你快躺下,别乱动。”


“多谢先生,”江波涛言辞恳切,笑容真诚,“先生又救了我一命。”


方明华不以为然:“也就救了一次命,哪来的又。”


“若不是先生告知我我的身世,我恐怕这一辈子都要认贼作父了。”江波涛说,“就凭这个,先生也算是救了我一命。”


方明华不以为意:“这哪能算。就算没有我跟你说这事,小周也会告诉你的。他不是在刚知道的时候就和你讲了吗。不过话说回来,小江你这招瞒天过海用的还不错。”话到尾声,他赞许地拿羽扇拍了拍江波涛的头。


从方明华口中听到了那个名字,江波涛沉默了半晌,而后才缓缓开口道:“小周他,应该对我很失望吧。”


“那是必然的,我听见的时候就有点气。”方明华笑了笑,而后又敛去了欢意,严肃地看着江波涛,“不过小江你这回的确太冒险了,简直就是把自己往后坑里推。”


“可也是有价值的。”江波涛以更加温和的笑容回应他,“小周得了布防图,击败叛贼应该会更快吧。”



20.


江波涛说的是对的。周泽楷本就善于用兵作战,再加上江波涛以命做赌注换来的城防布阵图,轮回军更是一路上高歌猛进势如破竹,不过半年时间就攻克了端王的大本营,不顾众将劝阻杀死了始作俑者端王。


可当他凯旋之时,却得到了江波涛离开的消息。


周泽楷不可置信地看着方明华:“他去哪了?”


方明华悠哉悠哉地抿了口茶:“当然是去弥补他那缺失的二十年时光了。”


他看向愣在原地的周泽楷,又出言掐断了周泽楷刚萌生的一个想法:“你别想着派人去找他。小周你忘了,江波涛已经死了。”


“那我?”


“有缘自会相见。”方明华说完这句话,就老神在在地离开了。



21.


自江波涛被收养开始算起,这还是他二十年来首次彻底抛下了所有束缚与枷锁,可以肆意地选择自己想做之事想游之地,不会再有人提醒他这不是公子应为之,也不会再有人威胁他不听话就把他扔出端王府。


人生果然还是应该这样快活的才是。


而对周泽楷,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对方,那次的惊鸿一遇在他心里已经刻下了一个无法磨灭的印记。江波涛暗暗下定决心,只要他玩够了就回去找小周。


至于他以什么谋生,当然还是老本行了。


那次与周泽楷的初见虽然是事先安排好的,但这算命先生的设定却是他自己提出的。他自小就对这些神鬼之事颇为好奇,可惜碍于端王的威慑他被迫停止了研究,这回难得能有机会自然要珍惜才对。


江波涛送走了今天的最后一个顾客,伸个懒腰就开始收拾东西,眼前却突然靠过来了一个身影。他没想太多就随口婉拒道:“不好意思我打烊了。”


“先生曾说要给我算卦。”那人语气低沉,却与江波涛记忆中的一个声音无限度重合,直到融为一体。


江波涛猛得抬起头,映入眼帘的赫然是那张漂亮的脸。远处的夕阳明明绚烂华丽得欲灼人眼,落到地平线上却也成了这个人的陪衬物。他倒是未曾变过,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让周围事物黯然失色,眉眼藏欢处,还是那个在街头仗义相救的大将军。


他笑了笑:“是,将军要算什么?”


“姻缘。”周泽楷也笑,“你和我的姻缘。”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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